皇后被废大多结局凄惨,明宣宗元后胡善祥却是个例外。 正统八年春,静安宫的梨花落了满地,四十三岁的胡善祥躺在病榻上,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饼——那是张太后今早差人送来的。她闭眼时,窗外的风正卷着花瓣掠过檐角,像极了十七岁入宫那年,她捧着的那束腊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宫里人都说静慈仙师活得通透。自宣德三年辞了皇后位,她在这静安宫住了整整十五年,每日抄经、礼佛,连孙皇后派人送来的补品,都让宫女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旧礼不可废”——这是她唯一一次对孙皇后的人说的话,那年朱祁镇满月,她亲自去贺,礼数周全得让周围嬷嬷都红了眼。 谁还记得永乐十五年的冬天?钦天监的星象图在朱棣案头摊开,济河方位的那颗“贵女星”亮得刺眼。选秀的太监踏破了济河两岸的门槛,最终停在胡家门前时,胡善祥正蹲在院里喂鸡,青布裙上沾着草屑。“这孩子眼神静,”随行的嬷嬷后来对朱棣说,“像口深井,瞧不见底。” 朱瞻基那时对这桩婚事没什么表情。太孙妃的册立仪式上,他盯着胡善祥的凤冠看了半晌,只淡淡说了句“还行”。倒是张太后,拉着胡善祥的手摸了又摸,转头对身边人说:“这孩子绣的荷包针脚匀,将来定是个能持家的。”后来胡善祥果然把太孙府打理得滴水不漏,连朱瞻基书房的墨锭,都按他的习惯切成了一寸长的小块。 宣德元年册后,金册送到胡善祥手里时,她先去给张太后磕了头。那时孙贵妃正捧着朱瞻基赏赐的东珠钗,在偏殿里对着镜子笑——谁都知道,皇帝心里的位置,早被这个会唱江南小调的女子占满了。胡善祥却像没看见,每日带着宫女检查宫规,连各宫的炭火用量都记在小本子上。 转折点在宣德三年正月。朱祁镇的啼哭声响彻皇宫时,朱瞻基在御花园里转了三圈,对杨士奇说:“皇后身子弱,怕是难有子嗣。”杨士奇没接话,只递上一本《汉书》,翻到“明德马皇后”那页。三日后,胡善祥的辞后疏摆在了龙案上,字迹工整,只字没提委屈。 张太后气得摔了茶杯。家宴上,她硬是把胡善祥拉到主位坐下,孙皇后站在旁边,手里的酒杯晃得厉害。“你是我朱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张太后拍着胡善祥的手背,“这位置,谁也抢不走。”胡善祥低头给张太后布菜,鬓角的银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是当年做太孙妃时,张太后亲手给她插的。 若说胡善祥这一生有什么“争”,大概就是那次辞后。宫里老人说,她当晚在佛堂跪了一夜,香炉里的灰积了厚厚一层。有人猜她是怕了孙贵妃的手段,也有人说,她是不想让朱瞻基为难——毕竟,那年北方战事吃紧,皇帝需要一个“有福气”的贵妃来安定人心。 朱祁镇亲往静安宫吊唁时,在她枕下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张太后的字迹:“吾孙当记,静慈仙师乃宣宗元后。”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家宴,这位“仙师”都会偷偷塞给他一颗糖,然后笑着看他跑向母亲孙皇后——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安静的女子,本该是他的嫡母。 追封册文宣读那日,景陵的风停了。胡善祥的棺椁缓缓移入地宫,与朱瞻基的梓宫并排停放。张太后站在陵门外,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末了轻轻说了句:“不争,原来才是最好的争。” 风吹过神道旁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那年胡善祥辞后时,朱瞻基在御书房里反复摩挲她奏疏的声音——那上面没有一滴泪,却比任何哭诉都让人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