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催人泪下的照片里,两位老人是曹刚烈士的父母。自知时日无多,老两口省吃俭用凑齐路费,从四川坐了20多个小时的车,赶到云南屏边烈士陵园找到儿子的墓地,要和他拍下这张这辈子最后一次“全家福”。 2022年清明的云南,山风裹着湿润的泥土味掠过陵园。曹启东扶着妻子下车时,腿肚子打颤——不是累的,是四十三年来第一次离儿子这么近,近到能看清墓碑上“曹刚”两个字的刻痕里,还嵌着去年雨水冲刷的苔藓。 母亲蹲下去,用袖口反复擦碑面,像给熟睡的孩子擦去嘴角的饭粒。“轻点,别弄疼娃娃。”她嘟囔着,声音轻得被风卷走,只留下指尖在石面上磨出的细微声响。 没人知道这对老人在硬座车厢里是怎么熬过二十多个小时的。他们带的帆布包鼓鼓囊囊,装着给儿子的“零食”——一小袋炒花生,是曹刚小时候最爱揣在兜里的;还有块没拆封的水果糖,糖纸已经泛黄。 “当年送他走时,也是揣着这糖。”曹启东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突然开口。照片里的少年眉眼清亮,像极了1952年那个在抗美援朝战壕里啃冰窝头的自己。那时他总给儿子讲战友的故事,讲到牺牲的同志就沉默,曹刚就趴在桌边,眼睛亮得像星星:“爸,我长大了也当兵,替你保护他们。” 1979年初春,征兵车开到村口那天,曹刚跑得比谁都快。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胸前别着父亲给的旧钢笔,一路喊着“我去当兵了”,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母亲追了两步,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塞给他的煮鸡蛋。 分到39师115团时,曹刚在信里写:“部队是‘硬骨头’,我也要当硬骨头。”冬天负重越野,他把沙袋绑在腿上;夜里练刺杀,虎口磨出血泡就缠块布条。战友说他傻,他笑:“我爸说了,保家卫国,不能喊疼。” 可疼,还是来了。2月17日凌晨的炮火里,曹刚抱着机枪第一个冲上去。弹片划开腿时,他没吭声;子弹击穿右臂时,他晃了晃,又把机枪架在断墙上。最后倒下时,手指还死死扣着扳机——这个姿势,被战友写进了给家里的信里。 噩耗传到四川乡下那天,曹启东正在田里拔草。穿军装的同志站在田埂上,话没说完,他手里的锄头“哐当”掉在泥里。这个在敌军坦克前都没皱过眉的老兵,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出了声,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部队来征求意见,问有什么要求。曹启东抹把脸,红着眼说:“孩子替我尽了责任,国家不欠我们的。”后来,他又把小儿子送进了部队,走的时候拍着儿子肩膀:“像你哥那样,别当孬种。” 拍照时,母亲把那袋炒花生撒在碑前,曹启东整了整衣襟,努力把背挺直。相机快门按下的瞬间,两位老人都笑了,只是眼角的泪,比陵园的晨露还亮。 或许有人会问,四十多年了,这份牵挂怎么就熬成了执念?可对父母来说,孩子从未离开——他是村口老槐树下那个等父亲回家的少年,是训练场上喊着口号的士兵,是墓碑上永远十八岁的模样。 夕阳把两个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们手牵手慢慢走,像在陪儿子散步。曹启东突然想起曹刚牺牲那年,部队寄来的抚恤金,他一分没动,全捐给了村里的小学。“娃娃喜欢读书,让更多孩子替他读。” 这张“全家福”后来被村里的年轻人传到网上。有人问,是什么支撑着这样的家庭?曹启东不懂网络,但他知道,是1952年战壕里没吃完的冰窝头,是1979年阵地上没换完的弹匣,是2022年墓碑前没哭出声的牵挂——这些东西,比山还重,比岁月还长。 如今,陵园的松树又长高了些,风过时,松针沙沙响,像无数个曹刚在说:“爸妈,回家吧,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