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5年,胡雪岩突然被革职。预感家里要出大事,胡雪岩却一大早传话给十二个小妾,要她们穿戴整齐,光光鲜鲜陪他下棋,还让传话的丫头把“穿戴整齐”说了两遍。
那年春天,杭州城笼罩在不安的阴云里,曾经富甲一方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此刻正站在自家园林的雕花回廊下,望着池中残荷发呆。
他刚接到朝廷革职查办的诏令,二品顶戴上的红缨子还没摘下来,黄马褂还整整齐齐叠在檀木箱底,可他知道,这身官服怕是再也穿不上了。
天蒙蒙亮时,胡雪岩就吩咐丫鬟去后院传话,,平日里轻声细语的丫头,这回特意把"穿戴整齐"四个字重复了两遍。
十二位住在独立宅院的姨太太,个个都是他这些年精挑细选的美人,有苏州评弹班子出身的清倌人,有徽州茶商家的掌上明珠,最年轻的九姨太才十九岁,是去年刚用八抬大轿抬进门的。
这些女子平日里见惯了绫罗绸缎,今天却都默契地换上了素色绸衫,发髻上的金步摇也换成了素银簪子。
娇楼大厅里,黄花梨木棋桌上摆着副象牙棋子,胡雪岩摸着温润的棋子,想起十年前这里高朋满座的景象。
那时左宗棠刚收复新疆,朝廷赏赐的黄马褂还簇新,他在这楼上摆了七天流水席,光是金华火腿就用掉三十头,杭州城里说书的能把这场面讲上三个月。
如今楼还是那座楼,窗棂上贴金的"福"字却已斑驳。
十二位佳人陆续到齐,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桂花头油香。
胡雪岩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突然发现三姨太鬓角有了根白发,五姨太的蜀锦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清了清嗓子,说出来的话却像秤砣砸在地上:"库房里还有些散碎银子,你们各自领了去吧。"
丫鬟捧出个红漆托盘,码着十二锭五十两的官银,在晨光里泛着冷白。
外头街上传来嘈杂声,是债主们堵在阜康钱庄门口要账,自打三年前和洋商斗丝败北,胡家产业就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塌。
生丝行亏空八百万两,典当铺被挤兑一空,连起家的钱庄都撑不住了。
最要命的是朝廷突然断了漕运贷款,这招釜底抽薪,胡雪岩后来才想明白是李鸿章在背后捅刀子。
九姨太捏着银锭的手直发抖,她想起去年中秋,胡雪岩带她在西湖画舫上听曲,随手打赏歌女就是十两金叶子。
如今这五十两银子,怕是连当初她头上那支点翠凤钗都买不起,几个胆小的已经哭出声,泪水把脸上的胭脂冲出两道沟。
胡雪岩转身对管家老周交代后事:头等债主是那些戴红顶子的官员,这些人得罪不起,先把他们存在钱庄的银子兑了。
二等债主是各地商帮,能拖就拖着每月还百八十两;最要紧的是那些把棺材本存在钱庄的平头百姓,哪怕拆东墙补西墙也要按月兑付。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厅堂正中"戒欺"的牌匾,那是他开胡庆余堂时亲手写的。
发妻张氏站在廊柱阴影里,看着丈夫佝偻的背影。
她记得三十年前在绩溪老家,刚成亲那会儿胡雪岩还是个跑街伙计,每天揣着两个冷馒头去钱庄上工。
如今富贵散了,倒像是回到原点,只是当初那个眼睛发亮的年轻人,现在连腰板都挺不直了。
接下来的日子,胡家宅院冷清得能听见落叶声,胡雪岩成天泡在账房,扒拉着算盘珠子对账本。
六月初八那天,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左宗棠大人在福州病故了。
胡雪岩手里的狼毫笔"啪嗒"掉在宣纸上,墨汁晕开像团乌云——最后棵能遮阴的大树也倒了。
深秋时节,朝廷抄家的官兵终于来了,带队的把总看见胡雪岩穿着粗布褂子坐在门槛上,脚边放着个蓝布包袱,里头是几件换洗衣服和半块硬面饼。
曾经堆满奇珍异宝的库房,如今只剩下些搬不动的红木家具,官兵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最值钱的物件居然是九姨太藏在妆匣底的一对翡翠耳环。
这年冬至,杭州城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胡雪岩蜷缩在城南租来的小院里,听着北风把破窗纸吹得哗哗响。
他想起二十年前帮左宗棠筹办福州船政局的往事,那些从英国运来的铁甲舰零件,在码头上堆得像小山。
想起第一次见到李鸿章时,那个精瘦的淮军统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又想起母亲七十大寿那天,娇楼屋檐下挂的八百盏琉璃灯,照得半条清河坊亮如白昼。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胡雪岩走了,管家按他生前嘱咐,把寿衣衣角剪下来压在门槛石下,这是防着盗墓贼的土法子。
出殡时,十二房姨太太只剩发妻和九姨太跟着送葬队伍,其他人都带着那五十两银子另谋生路去了。
棺材抬过清河坊时,胡庆余堂的伙计们默默在门口摆了碗送行酒,药香混着酒香飘了半条街。
二十年后,有人在西湖边茶楼听说书先生讲古,说到胡大官人临终前立的三条家规:子孙不得经商、不得入仕、不与李姓通婚。
茶客们嗑着瓜子议论,说胡家后人真守住了规矩,有个侄孙在嘉兴开蒙馆教《三字经》,逢年过节还要对着北方磕头,说是不忘祖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