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推开出租屋的门时，五岁的女儿正趴在小板凳上画全家福，蜡笔涂出的妈妈缺了半边脸。她抬头看见我，蜡笔"啪"地掉在地上："妈妈，奶奶说你跟人跑了。"我蹲下去抱她，后颈突然被什么烫了一下——是她藏在兜里的煮鸡蛋，蛋壳裂着缝，热气从里面钻出来。 婆婆坐在小马扎上择韭菜，竹篮里的韭菜黄了大半。"锅里馏着馒头。"她声音飘在半空，像怕惊着什么。我瞥了眼灶台，瓷砖上有道新裂痕，是上周她摔碗时砸的。那天她举着我的工资单尖叫："挣这点钱还敢买进口奶粉！我们老陈家的孙女，喝米汤照样长！" 丈夫从里屋拎出个铁皮饼干盒，哗啦倒出一沓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二十。"这是妈攒的，说给孩子买零食。"他手背的烫伤还没好，是那天拉架时被开水烫的。我盯着那堆钱，想起他把我推倒在灶台时，婆婆在旁边喊："让她滚！娶个不下蛋的还敢顶嘴！" 夜里女儿搂着我的脖子说："妈妈，爷爷偷偷给我钱了，让我别告诉你。"我摸着她后脑勺的碎发，那里有道浅浅的疤——上周婆婆抢孩子时，把她撞在了门框上。丈夫在门外咳了两声，我没回头。 日子像结了冰的自来水，拧开龙头只滴冷水。我照常接送孩子、做饭，却很少开腔。婆婆见我不说话，每天天不亮就去早市，回来时手里攥着把草莓，梗上还带着泥。有次女儿举着颗烂草莓说："奶奶跟卖菜的吵架了，说欺负老年人。"我看着垃圾桶里泛红的烂果，喉咙突然发紧。 转折出在暴雨天。女儿放学路上被自行车刮了，膝盖淌血。我抱着她往社区医院跑，婆婆突然从雨里钻出来，抢过孩子就往医院冲。她的布鞋灌满了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的静脉曲张，一瘸一拐跑得飞快，嘴里反复念叨："我的乖囡囡。"到了医院，她掏遍所有口袋，把皱巴巴的零钱全拍在缴费台上，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包扎时女儿哭着要吃巧克力，婆婆突然往外跑。等她回来时，浑身湿透，手里攥着块化了一半的巧克力，是用买菜钱买的。"以前是我混账，"她蹲在地上给孩子擦眼泪，"我这辈子没生过闺女，见不得人家娘俩亲......" 丈夫后来告诉我，婆婆年轻时生过个女儿，三个月大时没了。"她总说要是那丫头活着，该跟你一样大了。"他从抽屉翻出张泛黄的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扎着麻花辫，眉眼竟有几分像我。 女儿拆线那天，婆婆揣来个红布包，里面是对银镯子。"给孩子的，"她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厉害，"要是实在过不下去，我跟你爸搬回老房子......"我没接镯子，指着灶台的裂痕说："那里该补补了。" 现在婆婆总在我做饭时站在旁边，递葱递蒜的手总往回缩。有次我切菜割了手，她举着创可贴直跺脚："让你小心点！"嗓门还是大，却带着点慌。女儿最近总说："奶奶会给我梳辫子了，就是扯得有点疼。" 那天整理衣柜，发现女儿的枕头下藏着张画，是三个牵手的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们家"。画的边角被泪水泡得发皱，像朵刚从雨里捞出来的花。我摸着那道补好的灶台裂痕，突然明白，有些伤口不用消失，只要不再淌血，就能慢慢长出新的皮肉。 生活裂痕 家的裂痕 蜡笔修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