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人在美国的老舍给情人赵清阁写了一封信：“我在马尼拉买好房子，为了重逢，我们到那儿定居吧。”深爱着老舍的赵清阁拒绝了。 老舍原名舒庆春，1899年生在北京一个穷苦满族家庭里。父亲是护军营底层士兵，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时在正阳门战斗中阵亡，那年他才一岁多。母亲靠给人浆洗衣裳拉扯他和兄姐长大，家里穷到冬天佐饭就盐拌葱，夏天靠腌菜拌辣椒油凑合。 九岁前他认不得多少字，幸好遇上善心人刘寿绵资助，让他进私塾。刘家还有个女儿，两人小时候玩得熟，他后来写小说时常借她影子入笔，比如《骆驼祥子》里小福子那股子凄凉劲儿。1913年考进北京师范学校，免费供饭，他抓紧机会苦读，1918年毕业就当上小学校长，教国文时声音洪亮，学生们听着都带劲儿。 1924年他坐船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当中文讲师，行李就几本书和旧衣服。伦敦公寓窄小，他每天步行上课，教学生汉字发音，闲下来在大英博物馆翻英文书，狄更斯那些幽默故事让他乐呵半天。 1926年他敲打字机写出第一部长篇《老张的哲学》，寄回国内连载，从此用“老舍”笔名闯荡文坛。三年里又搞出《赵子曰》和《二马》，笔下北京胡同的市井味儿直往外冒。1930年回国，住进北京烟筒胡同好友家。那年春上，他和胡絜青头一回见面。她二十五岁，在北师大读国文，出身满族书香门第，自小习画，拜齐白石为师，穿蓝布旗袍，身段苗条。 两人几顿饭局下来，互相投缘。他从济南寄信，一天一封，密密麻麻写自己身世，说俩人满族，习惯相投，还懂历史文学，能聊到一块儿。半年百来封信，1931年7月他们在灯市口旅馆办婚礼，他西装戴白手套，领队去接人，她披红盖头坐花轿，俩人握手时她手心微凉。婚后她随他去济南齐鲁大学教书，小屋里生下长女舒济，他抱孩子时手劲儿稳当。 胡絜青1905年生北京，家境比老舍好点，父亲是旗里参领。她从小好强，不想当少奶奶，求母亲让她上学，立誓不谈恋爱不跟男同学多话。进北师大后，她教中小学文学，婚后跟老舍过得朴实，俩人约法三章：吃苦耐劳、学门手艺、不吵架。 1937年抗战打响，老舍撂下家小去武汉，她带孩子回北京，赡养老舍老母亲，靠教书挣钱，日子紧巴巴。赵清阁1914年生河南信阳，书香门第，祖父是前清举人，母亲早逝，继母不待见她，她十五岁出走开封求学。 1933年进上海美专西画系，半工半读写稿子，1934年寄诗文给鲁迅，内山书店见面时鲁迅递茶，说散文带诗意。她1936年发首部电影剧本《模特儿》，洪深夸她有才。抗战起，她去武汉办《弹花》杂志，募捐纸张印刊，手上油墨味儿散不去。 1938年文协在武汉成立，老舍任总务部主任，赵清阁派来当助手。她二十四岁，短发中山装，整理文件时利索，他推门递稿纸，说合作写剧本。她翻页，两人围桌聊到深夜。俩人从武汉到重庆，合写《虎啸》和《桃李春风》，后者上演轰动，还拿教育部奖。重庆北碚，两人邻居，他俩阑尾炎先后住院，她陪他手术，等在门外。 文艺圈传开俩人亲近，说得沸沸扬扬。胡絜青在北平料理婆婆后事，1943年秋带三孩子穿越封锁线，三个月路程，风餐露宿到重庆。老舍听说筷子落地，没马上接人，让朋友安顿妻儿在外住二十天。 那二十天，他没回家，她收拾东西去上海。他安顿好家后追到上海，一个月后胡絜青也到上海。她不想纠缠已婚男人，告诉他各过各的。抗战末，她主编《神州日报》副刊，刊老舍旧诗。 1946年老舍应美邀去讲学，原一年变四年。他住纽约公寓，窗外火车轰鸣，写信分寄北京妻儿和上海赵清阁，谈文学谈天气。1948年春，菲律宾朋友寄房产照，马尼拉郊区小楼带花园，便宜安静。他汇钱买下，坐在桌前抽烟写信，投邮筒时手顿了顿。信到上海，她拆开看，搁桌上转回身继续改稿。 次日寄回拒绝信。她要名分，他给不了，两人就这样拉开距离。周恩来想拉老舍回国，托阳翰笙让赵清阁写信，她应了，信里劝他归来。他12月到北京机场，等到天黑，只拿到她托人带的八字：“各据一城，永不相见。”他揣信回住所，街灯拉长影子。 回国后，老舍定居北京，继续写《龙须沟》《茶馆》，1951年获人民艺术家称号。家中小院，他早起浇菊花，晚间改稿敲桌子。胡絜青切菜端饭，去画室蘸墨画竹，四个孩子围桌，长女帮弟夹肉，小女儿追姐跑。 赵清阁留上海，主编杂志，桌上稿件堆山，午后和傅抱石并肩作画，晚年靠稿费友人接济，墙挂齐白石赠画，擦拭时灰落手帕。她1988年病逝华山医院，享年七十四。1959年她写信求助，老舍寄八百元，被胡絜青发现，两人矛盾大起。 1966年8月24日，他去太平湖边，脱外套放石上，卷裤腿走入水，水面起涟漪后平静。胡絜青料理后事，把眼镜钢笔放骨灰盒，捧紧了。她晚年任北京中国画院一级美术师，早去院中画花鸟，儿女环绕，舒乙整理遗稿，她校对翻页手指摩纸边。 1999年她在北京走，享年九十四。马尼拉那小楼，他没住，转手别人，花园藤蔓爬墙，窗上灰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