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朋友请我吃饭，期间说是有个小忙让我帮一下，她拿着手机对着我的脸，让我张嘴，摇头。 当时菜刚上齐，我正夹着块排骨往嘴里送，听见她这么说，手都顿住了。这朋友是大学同学，平时处得还行，不算特别近但也没红过脸，我以为是她要拍个搞笑视频发朋友圈，比如“朋友干饭实录”之类的，就笑着问“干啥啊，拍丑照埋汰我？” 周五晚上的火锅店里，红油在锅里咕嘟冒泡，我正举着筷子去夹翻滚的排骨——大学同学林薇突然把手机怼到我脸前，“帮个忙，张嘴，摇头。” 我夹着排骨的手停在半空，油星子溅到虎口也没察觉。我们认识八年，从毕业合租时抢厕所，到后来各自换工作谈恋爱，算不上掏心掏肺，但也算见证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我以为是她要拍什么抖音挑战，笑着往后躲，“干啥啊，拍丑照埋汰我？” 她没笑，手指还在屏幕上划拉，“就几秒，你配合一下。”手机镜头的光打在她脸上，把眼下的细纹照得很清楚。这半年她确实不对劲，朋友圈三天可见，约吃饭总说加班，今天突然组局，我还以为是要宣布什么好消息。 “到底拍啥啊？”我把筷子搁在碗沿，心里有点发毛。红油锅底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我摘下来擦的时候，瞥见她手机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证明你单身的小视频”。 我猛地抬头，她正咬着下唇看我，像做错事的小孩。空气里的火锅味突然变得呛人，我想起上周她妈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林薇新交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原来绕了这么大圈子。 “你拿我当挡箭牌？”声音比我想象中平静，筷子上的红油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慌忙摆手，手机差点掉进锅里，“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弟要结婚，家里催我相亲，就拍个视频应付一下……” “应付？”我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冰块硌得牙生疼。想起合租时她失恋，我陪她在阳台哭到天亮，想起她升职那天，非要把第一个月工资分我一半。这些画面和她此刻躲闪的眼神叠在一起，像张被水泡皱的旧照片。 她突然抓住我拿杯子的手，指节泛白，“就十秒，拍完我请你吃日料！你知道我妈那个人，不看到视频是不会罢休的。”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涂着透明的指甲油，是我去年生日送她的那瓶。 我盯着她手机里的录制按钮，突然觉得很荒谬。原来成年人的关系这么脆弱，一句“小忙”就能戳破体面。锅里的毛肚烫老了，捞起来像块嚼不动的橡皮，就像我们此刻的对话。 “要是我拒绝呢？”我轻轻挣开她的手，柠檬水在杯子里晃出涟漪。她愣住了，眼眶慢慢红起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这句话像根针，扎在我最软的地方。 最后我还是照做了。张嘴时能看见手机反光里自己僵硬的脸，摇头时颈椎发出咔咔的响声。她很快拍完收了手机，夹了块肥牛卷放进我碗里，“快吃，都快凉了。” 那顿火锅最终没吃完。她坚持要打包剩下的菜，说“扔了可惜”，可我们都知道，谁也不会再打开那个打包盒。走出火锅店时，晚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她抬手捋头发的瞬间，我看见她手腕上还戴着大学时我们一起买的银镯子，氧化得发黑。 后来林薇再约我吃饭，我都找借口推了。有次在商场碰到她和一个男生手牵手逛街，她看见我时明显慌了一下，那个男生倒是很大方地打招呼，问她“这位是？”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我的名字。 原来成年人的告别从来都不是大张旗鼓的，有时只是一顿没吃完的火锅，一个没接的电话，或者像现在这样，隔着人群的一次仓皇对视。我转身走进旁边的书店，拿起一本封面好看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里夹着的书签，还是去年她送我的那家咖啡馆的优惠券，早就过期了。 上周整理旧物，翻出那个银镯子，内侧刻着我们的名字缩写。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氧化的黑斑像块怎么也擦不掉的疤。我突然想起那天在火锅店，她手机屏幕上没来得及删掉的聊天记录：“妈你放心，我和他挺好的”——那个“他”，根本不是我。 我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用谎言来维系所谓的朋友关系？是她第一次对我隐瞒恋情的时候，还是我明明看穿了她的借口却没戳破的瞬间？ 锅里的排骨早就煮烂了，捞起来时骨头和肉轻轻一碰就散了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