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深秋,石阡县党史办的杨又铸在困牛山村敲开一扇木门。 92岁的吴正贤老人坐在火塘边,烟杆在青石板上磕了磕:“你们早该来了,那些红军娃,到死都没对老百姓动过一枪。” 1934年10月的河坝场,桐油灯把田海清团长的影子投在土墙上。 这位28岁的湖南汉子把地图折成方块,塞进粗布军装口袋。 “主力要往甘溪走,我们团800人,得把李觉的四个团引到困牛山。” 他说话时,旁边的司号员小张正用苗族话教新战士唱山歌,那些十八九岁的娃娃,有的还没学会打绑腿。 断粮第三天,后卫连在川岩坝发现一片萝卜地。 战士们饿得眼冒金星,蹲下去刚想拔,连长突然吼了一声。 后来在地里找到27块银元,用红布包着,压在一张字条下:“借粮充饥,日后奉还,红52团全体战士。” 本来想直接挖萝卜救命,后来发现队伍里年纪最大的炊事班长,正用刺刀把自己的半块干粮分给伤员,大家才想起田团长说的“我们是穷人的队伍”。 10月16日下午,枪声从东麓响到西坡。 湘军的迫击炮把山炸得直抖,黔军魏金镛团从背后摸上来。 当红52团退到断魂崖时,白军突然把抓来的200多老百姓推到前面。 吴正贤当时被绑着胳膊,看见一个红军战士举着枪,手抖得厉害。 “他们喊‘莫开枪,会打着乡亲们’,然后就把枪扔到崖下。” 太阳落山前,田海清团长捂着流血的肚子倒在崖边,最后一句话是“让老百姓走”。 78米高的崖壁上,红军像一群折翼的鸟往下坠。 吴正贤说,有的战士坠到半坡被树枝挂住,白军还在上面开枪。 通信兵陈世荣被藤条缠住,半夜醒来时,听见崖底有微弱的呻吟。 他爬过去,看见卫生员王桂珍抱着一个牺牲的小战士,眼泪把军装浸得透湿。 后来这两个人隐姓埋名在石阡,直到1950年土改时,陈世荣拿出藏在竹筒里的红军证,才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杨又铸在老人家里翻出一个木盒,里面是半片褪色的绑腿布和几颗桐油果。 “这是当年红军吃了中毒的野果。” 老人说,“那个卫生员王桂珍,后来当了乡妇女主任,每年清明都要去崖下烧纸。” 2006年,困牛山立起纪念碑,碑文改了三稿,最后定下“跳崖壮举”四个字。 现在断魂崖边的石板路上,常有穿校服的孩子蹲下来,摸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弹孔。 那张压在贵州省档案馆玻璃柜里的借粮字条,墨迹已经泛黄,27块银元的印记却像刻在历史里。 困牛山的风还在吹,掠过崖壁时会带着呜咽,像是在重复当年红军那句“我们不打老百姓”。 去年我去参观,看见一个苗族老人带着孙子,把一束映山红放在纪念碑前,孩子奶声奶气地问:“爷爷,红军叔叔为什么要从这里跳下去?”老人没说话,只是把孩子的小手放在冰凉的石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