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智捏着银针的手顿了顿,米店小儿的脉搏细得像游丝。 三日前这孩子还活蹦乱跳,此刻嘴唇发紫,眼看就要没气。 他剖开一颗解毒丸灌下去,孩子喉咙里咕噜一声,总算哭出了声。 掌柜的千恩万谢,塞来一包刚出炉的桂花糕。 谁也没料到,这包点心会成催命符。 薛智在这条街行医二十年,穷苦百姓拿不出诊金,递个窝头他也给看。 达官贵人坐着轿子来请,他照样按规矩把脉。 街坊都说,薛神医的手像长了眼睛,摸过的脉没有不准的。 《本草纲目》里记过不少民间验方,其实很多都是他这样的医者一代代传下来的,基层缺医少药的年月,这些走街串巷的大夫,就是老百姓的活菩萨。 三天后,衙役踹开薛智医馆门时,他正在晒草药。 街角那个总来讨饭的老乞丐死了,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 仵作验了尸,说是“怪病遇上糕点佐料,毒发攻心”。 米店掌柜吓得瘫在地上,薛智却注意到,乞丐指甲缝里有层淡绿色粉末,和那日他给小儿敷的解毒药粉一模一样。 “后山夜里有娃娃哭。” 米店小儿退烧后,怯生生地拉着薛智衣角。 这话让知县心里一沉。 那会儿老百姓迷信,都说山里有“山魈”会学婴儿哭,专抓小孩。 可薛智想起乞丐死前含糊的话:“穿红衣裳的人……往洞里送东西……”《聊斋》里写过不少山精鬼怪的故事,但这次,哭声听着太真切,像就在耳边。 知县带了五个衙役,趁着月色摸上后山。 半山腰突然冒出一片从没见过的花海,红得像血。 花丛深处有个山洞,飘出一股腥甜的味道。 他们扒着洞口往里瞧,只见知州刘大人正对着个穿红衣的道士哈腰,道士手里拿着个丹炉,炉口冒着黑烟:“找的不是活婴儿!心不诚,陛下的长生丹怎么成?”刘大人擦着汗:“下官这就去寻,保证个个鲜活。” 看到炉子里翻腾的铅汞,我觉得那些追求长生的帝王,怕是连基本的医理都抛到脑后了,葛洪在《抱朴子》里早说过,金石之药多有毒,哪有拿活人当药引的道理。 秦始皇派徐福出海找仙药,汉武帝为炼丹杀了十几个方士,到了这朝,竟荒唐到用婴儿性命来填欲望的窟窿。 知县回衙后把自己关了三天。 再出来时,他把官印往桌上一放,带着家眷连夜离开了县城。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听说走前把薛智请到县衙,塞了包银子,说了句“有些事,知道了比不知道更难”。 就像当年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这官不当也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罪恶在眼皮底下发生。 薛智后来把那套银针收进了樟木箱底,再没给人看过病。 知县的辞职信在县衙案头放了三天,墨迹晕开时,后山的花海正开得疯。 他们都没说破那个秘密,但守住底线的勇气,比什么长生丹药都金贵。 有些光亮,哪怕微弱,也能在权力的黑夜里,照出人性该有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