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月20日上午，上海市党政领导看望了正在上海的陈云。吴邦国首先代表上海人民向陈云拜年，向陈云介绍了振兴上海、开发浦东的进展情况。他说：“上海的形势是好的，1992年我们着重抓了转换机制，调整结构，经济速度是近年来少有的，但我们基本上做到产品有市场、有质量、有效益，上海的基本建设和信贷规模都没有突破国家下达的指标。”陈云听了非常高兴。 屋里那天没寒暄多久，开口就是1992年的数字。 速度快不快，结构调得顺不顺，信贷和基建顶没顶破国家给的杠杠。老人靠在椅子上听，表情不算激动，心里翻的却是一串旧账：1949年上海街头银圆乱飞，1979年宝山钢厂火花漫天，青浦小蒸有人叹“肚子吃不饱”的声音。一个城市好不好，他习惯先看这些要命的地方。 他和上海的缘分，从水乡里拎出来。 1905年6月13日，他生在青浦练塘一户穷农家，两岁没了父亲，四岁没了母亲，由舅父带大。 少年时在青浦念过几年书，1919年夏从高小毕业，十四岁进上海商务印书馆当学徒，工资薄、书成摞，《马克思主义浅说》《资本制度浅说》《辩证唯物论》《唯物史观》一册册翻。 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他跟着职工上街罢市、游行、募捐，又在北四川路虹口分店被工友推成罢工执行委员会委员长，一场六天的罢工干得利落，9月1日职工会成立，他当上委员长，同年经董亦湘、恽雨棠介绍入党，“成家立业”的小算盘就此收起。 1926年至1928年，他扎在城市和乡村的火线上，既参加上海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又在“四一二”之后搞地下工作，还按组织安排回青浦，在小蒸、枫泾一带发动农民武装，乡间传出“出了枫泾东栅，就是共产党的天下”这句话。 1931年前后，顾顺章叛变，他协助周恩来连夜转移机关、烧掉密件，6月10日又同周恩来、潘汉年重组中央特别工作委员会，重新抓起中央特科，打入敌方机关。 1932年底，他从北四川路鲁迅寓所把瞿秋白夫妇悄悄接出上海。 1933年1月离沪去苏区，1935年5月在泸定会上一纸决定再派他回上海，7月短暂回沪接上特科余脉，之后赴莫斯科，抗战时期人在延安。 新中国成立后，他在上海打的是另一场仗。 1949年，上海解放不久，街头有人感叹“解放军进得了上海，人民币进不了上海”。 银圆乱飞，地下钱庄、私营行庄趁机炒作，国民党和投机资本想在财经战线上翻盘。7月，他到上海主持全国财经会议，把这回较量叫“银圆之战”，一手抛售银圆对冲，一手打通人民币在铁路运输、税收、市政公用等环节的流通。 6月10日，上海证券交易所被查封，银圆投机分子200余人被抓，银圆近4万枚被查出。 “两白一黑”大米、棉花、煤炭也被人拿来炒，他提“全国支援上海，上海支援全国”，组织贸易公司抛售粮食、纱布，用金融和行政手段一起上，把持续十多年的通货膨胀压下去。毛泽东说，平抑物价、统一财经的意义“不下于淮海战役”。 他心里惦记的，不只是大城市的物价牌子，还有青浦那几块地。 1955年至1961年，他四次回家乡做农村调查，看粮食、看病情，也听到“肚子吃不饱”的话。 在1955年小蒸乡，他住在老战友陆铨生家里，琢磨统购统销到底执行得顺不顺；1957年3月，他跑里浜、黄泥溇、沙埭浜几个村，看血吸虫病，盯着群众土埋钉螺、水煤气灭螺，到底哪个更划算。 1961年6月27日至7月11日，他第四次回小蒸，听见“肚子吃不饱”的反映，一夜睡不踏实，在农村干部会上把话挑明：共产党闹革命，就是要让人有饭吃、有衣穿，老百姓还吃不饱，就得赶紧改。 改革开放以后，他和上海还有帐要算。 宝山钢铁厂仓促上马，1979年经济调整，他在上海看了一个多星期，拿出“基本立足国内，买技术、买专利，关键设备进口”这条路，6月16日主持国务院财经委员会全体会议，拍板同意宝钢建设，说要“同心协力，把宝钢建设好”。 中央后来定下开发浦东、开放浦东，他话不多，态度挺干脆：“上海大有希望”，“非常赞成开发浦东、开放浦东”，认定上海有基础、有“人才优势”，“今后的发展一定会很快”。 1992年，上海抓“转换机制、调整结构”，在速度上交出“近年来少有”的答卷，又守住产品的市场、质量和效益，信贷和基建没有突破国家指标。 1993年1月20日上午，吴邦国把这串账目带到他面前，他只说“非常高兴”，也是在给上海几十年摸索的路子盖章。 1994年春节前夕，他在上海谈全国经济，说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发展快、生活水平提高得“有目共睹”，又提醒全国要维护和加强以江泽民为核心的党中央权威，没有这个权威，大事难成，社会难稳，他用“大有希望、大有前途”这八个字，把心里的判断说透。 这样往回看，1993年那天上午就不只是一次普通拜年。 窗外的上海正向浦东伸过去，屋里这个从青浦练塘走出来的老人，听完汇报只是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像是对1992年的成绩单表示认可，也像是在同这座陪他走了一辈子的城市，轻轻打个照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