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洪天贵福被押上囚车那天，刑场路上站满了人，他身上披着破烂的麻布，头发打结，脸上泪水混着鼻涕，一路嚎啕大哭。百姓没怜悯他，反而朝他扔烂菜叶、泥块，有人笑他是太平天国的败种。这不是看热闹，这是几十万条人命的清算。 他藏在安徽枞阳那户唐姓农人家时，柴房的稻草扎得脖子痒。白天听着外面清军搜山的马蹄声，夜里抱着草堆发抖，怀里还揣着半块干饼——是村口挑水老者塞给他的，老人说“你这脸太干净，别出来晃”。 那饼他没敢咬第二口，总想着等李秀成来了分着吃。可带兵的早就走散了，身边只剩两枚金扣子，是从那件穿了没几次的皇袍上揪下来的。 六年前父亲洪秀全把黄袍披他身上时，金线硌得他皮肤疼。十岁的孩子站在金龙殿上，连“洪天贵福”四个字都写不全，父亲却拍着他的头笑：“有龙命就行，字认不认无所谓。” 李秀成那会儿总劝洪秀全让幼天王学些兵法，哪怕认几个字也好。洪秀全把奏折扔在地上：“我的儿子，天命护着，学那些作甚？”那时太平军已在江南打了十年，壮丁死得差不多了，城里连十二岁的孩子都被拉去守城。 1864年夏天，天京的火光照红了半个夜空。湘军从南门冲进来时，李秀成扯着洪天贵福往小西门跑，皇袍早被他扒了扔沟里，头发剃了一半，破棉衣套在身上像捆着捆稻草。孩子还在哭：“那是龙袍，不能扔！”李秀成一巴掌扇过去：“再犟，咱俩都得死在这儿！” 洪秀全死前拉着李秀成的手喘气：“把贵福带出去。”可他没说清往哪带，也没说清拿什么带——那会儿天京城内粮草早断了，士兵饿得吃草根，哪还有力气护着个只会哭的小天王。 清军在村口抓住他时，他正拿金扣子换碗米饭。饭铺掌柜盯着他细皮嫩肉的手看了半晌，突然朝门外喊：“官爷，这小子不对劲！”后来审问时，他哆嗦着说自己是南昌来的难民，军官却从他腰间摸出个小铜镜，背面刻着“天王宝”三个字。 百姓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把他淹死。有人骂“你爹毁了多少人家”，有人哭“我儿子就是被你们拉去打仗死的”。他们记得清楚，太平军进城那年，男人被强征入伍，粮食全被充了军，女儿躲在后院井里才没被掳走——这些账，总得有人来还。 行刑前他还在哭，说“我没杀过人，也没下过令”。可没人听。他身上那件补丁黄袍是临时找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小时候那件金线龙袍合身。 刑刀落下时，他喊的那声“爹”被风吹得散了。那天江宁的血渗进土里，红得跟他六岁时偷偷剪下的皇袍碎片一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