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夏天的灵岩寺，午后阳光正斜斜落在千佛殿的青砖地上。 值殿的年轻僧人刚擦拭完最后一尊罗汉像，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咔”声，回头就看见那尊伏虎罗汉的左肩裂了道缝，金粉簌簌往下掉。 小沙弥慌得直跺脚，赶紧喊来住持。 老僧凑过去细看，裂缝里隐约露出点不一样的颜色。 几人小心掰开松动的泥块，一团暗红色的东西露了出来，竟是用丝绸缝成的器官形状，软乎乎的还带着布料的纹理。 这下连见多识广的住持都愣住了，千佛殿的罗汉像立了快千年，谁也不知道肚子里还藏着这些。 寺里紧急联系了山东省文物局，专家带着工具赶来时，天已经擦黑。 他们用竹签一点点清理裂缝周围的泥土，更多东西露了出来：巴掌大的铜镜，背面刻着缠枝莲纹；半块玉佩，边角磨得发亮；还有卷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最让人吃惊的是那套丝绸内脏，肝、肺、心样样俱全，针脚细密得像绣活，连血管的走向都看得清。 住持说这叫“装藏”，是给佛像“注入生命”的仪式，只是没想到宋代的工匠能做得这么细。 清理到佛像内壁时，有人发现泥层里嵌着几个字。 用软毛刷扫干净，“盖忠”两个字赫然在目，是用小刻刀直接划在泥胎上的。 专家比对了附近辟支塔的浮雕风格，又看了铜镜的年代特征，最后断定这是北宋时期的造像，算下来刚好是公元11世纪左右的东西。 盖忠应该就是当年的工匠，那会儿的手艺人敢在作品上留名，可见对自己的活儿多有底气。 灵岩寺在唐宋时就是“海内四大名刹”之一，千佛殿里还有十几尊罗汉像，神态个个不同。 有的嘴角往下撇，像在生闷气；有的手搭凉棚，眼睛眯成条缝；还有个捧着经卷，手指捏着书页边角，像是刚翻到某一页。 跟唐代佛像比，这些罗汉脸上少了点威严，多了些烟火气，连皱纹里的泥都透着股真实劲儿。 后来查《营造法式》才知道，宋代塑像讲究“九遍灰”，黄泥里掺麻筋、桐油，一层层糊上去，难怪能挺这么多年。 修复的时候，传统泥塑艺人和文物专家吵过好几次。 老艺人说补裂缝得用糯米浆调黄泥，这是老规矩；专家坚持用化学试剂加固，说这样能防蛀。 最后各退一步，表面用传统材料补，里面悄悄加了层现代黏合剂。 我觉得这种新旧融合的方式，正是文物保护该有的样子，既要守住老手艺，也得借点新科技的力。 现在那尊伏虎罗汉还立在千佛殿里，修复过的地方几乎看不出痕迹。 寺里培训了群小沙弥当讲解员，最小的才十岁，说起“盖忠”两个字时，总要伸手摸摸佛像肚子的位置。 山东省博物馆还办过展览，把铜镜、玉佩这些装藏物单独摆出来，旁边配着罗汉像的照片。 有个老太太看完跟孙子说，你看这古人多讲究，连给佛像做“五脏”都这么认真。 那些被精心保护的丝绸脏腑，如今安静地躺在恒温展柜里。 盖忠当年刻下名字时不会想到，千年后这些细节成了连接古今的桥梁。 修复师用的那把竹制小刮刀，现在收在寺里的文物室，刀刃上还留着点黄泥渍。 文物会老会坏，但手艺和匠心，就像这把刮刀上的痕迹，总能在时光里留下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