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0年,徐霞客在云南病倒,双足俱废,眼看就要活不成了。丽江土司木增却下达一道密令:倾尽全府之力,送先生回江阴。 彼时的徐霞客,正蜷缩在滇西驿馆的硬板床上。常年踏遍山河的布鞋早已被脓血浸成深褐色,溃烂的脚趾黏着布条,稍一挪动就疼得额头冒汗——随行仆人说,连当地最老的郎中都摇着头走了,只留下一句“三月之限”。 三千里归途,在明末的乱世里堪比天堑。北边李自成的起义军已席卷中原,西南山道瘴气弥漫,盗匪比驿站的驿卒还常见。一个游方文人,与丽江非亲非故,值得土司如此大动干戈? 木增的书房里,青铜灯盏的光映着他攥紧的拳头。幕僚们的劝阻还在耳边:“数万两白银、数百兵丁,若有差池,恐动摇民心。”他却突然拍案,案上的茶盏震出细响:“徐先生笔下的玉龙雪山、金沙江,是丽江第一次被中原看见的样子——这不是文人游记,是咱滇西北的活历史。” 这位土司早不是第一次“冲动”了。徐霞客初到丽江时,木增曾陪着他在玉龙山脚坐了整夜,听他讲长江源头的考察,讲石灰岩溶洞的奇特构造。当徐霞客拿出手绘的《江源考》草图,木增摸着图上蜿蜒的线条,突然说:“先生若有万一,这些东西就成了断简残篇。” 质疑声并未停歇。有人暗传木增是想借徐霞客的名气抬高丽江,毕竟这位土司向来爱结交中原名士。可谁也没提,那些年木增偷偷派人把徐霞客的游记抄本送往江南——他怕先生的心血在乱世中散佚,更怕丽江的故事无人知晓。 护送的队伍出发那天,木增亲自挑了二十个精壮护卫,每人配一把弯刀、两匹滇马,还让医官把最好的金疮药和防瘴药丸塞进药箱。他蹲下身,帮徐霞客理了理盖在腿上的毡毯:“先生路上若还能写,就多写写咱丽江的东巴文——以后中原人读了,就知道咱不是‘蛮夷’。” 徐霞客那时已说不出话,只颤抖着把木增递来的麝香揣进怀里——这是滇地最珍贵的药材,能止痛,也能安神。后来的五个月里,这支队伍成了乱世中的孤舟:在澜沧江边砍树造筏,浪头打湿了徐霞客的书稿,护卫就脱下外衣裹住;翻越碧罗雪山时,竹轿在崖边打滑,轿夫死死拽着藤条,徐霞客却在轿里喃喃:“此处海拔,当记……” 最险的一次是在楚雄地界,遇到溃散的乱兵,护卫们拔刀对峙,徐霞客躺在轿中,借着月光写:“木公之信,重于泰山——若我身死,这些字便是丽江赠给天下的礼物。” 抵达江阴时,徐霞客的腿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攥着厚厚一叠书稿。他对儿子说:“把丽江那部分单独抄出来,寄给木土司——告诉他,他要的‘丽江故事’,我写完了。” 后来有人问木增,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值得吗?他指着书房里挂着的徐霞客手书“万里知己”四个字,笑了:“先生让丽江被记住,我让先生把记住的东西留下来——这世上,总有些事比金银重要。” 如今翻开《徐霞客游记》,丽江部分的字迹格外工整,仿佛能看见那个病榻上的老者,忍着剧痛写下每一个字;也能看见那个边陲土司,在乱世里守住了一份跨越山河的文化之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