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每当有人问起“你最爱吃啥”,我总会毫不犹豫地答道:“家乡的臊子面。”那股刻在骨子里的鲜香,藏着关中大地的烟火气,更裹着一段尘封三十余年的往事。 我的家乡在陕西富平,是秦将王翦的故里。这里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唯有一条石川流从腹地流过,民风淳朴得像未被雕琢的璞玉。谁家来了客人,主人定是忙前忙后,烧茶倒水、切肉剥蒜,灶台上的铁锅滋滋作响,肉臊子的香气能飘满半条村。家乡的女人个个心灵手巧,擀出的面条又长又筋道,浇上油汪汪的臊子、红亮亮的油泼辣子,再淋上自家酿的红薯醋,酸香麻辣交织,一口下去,连生日的欢愉都能暂时忘却。正如古诗所云:“人间至味是清欢”,这碗家常臊子面,便是我心中最珍贵的清欢之味。 真正让我与臊子面结下不解之缘的,是三十多年前富平西北的一个小山村。那时我在家乡修电视,一日前往一个小山村里一户人家。刚走进窑洞,便望见土炕上坐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红棉袄衬得脸庞格外娇俏。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脸颊泛起羞赧的红晕,像枝头初绽的桃花。电视修好后,姑娘转身进了厨房,不多时便端来一碗臊子面——面条细韧绵长,臊子油光锃亮,还卧着一颗金黄的荷包蛋。我狼吞虎咽吃完一碗,她轻声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爱吃再给你下。”第二碗的香气更甚,醋酸与肉香在舌尖缠绕,那滋味,至今想来仍唇齿生津。 当晚我夜宿她家,她坐在炕边与我拉家常。一米六八的身段苗条匀称,说话时眼波流转,我得知她学过裁缝,心里总盼着能走出大山。此后,我常以修电视为由去看她,窑洞前的老槐树下,总能闻到她煮面的香气。后来因各种原因离开小山村。临行那天,她塞给我一双亲手纳的布鞋,眼神坚定地说:“我一定去你家找你。” 岁月流转,我辗转去了城市,见过山珍海味,却始终忘不了那碗臊子面的滋味。忘不了姑娘红棉袄上的暖意,忘不了窑洞土炕的温热,更忘不了那句未曾兑现的约定。“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如今臊子面依旧飘香,只是那个煮面的姑娘,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 在城市餐馆里,我也曾点过无数次臊子面,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红薯醋的醇厚,少了手工面条的筋道,更少了那份藏在烟火气里的真情。那碗小山村的臊子面,早已超越了面香本身,成了我对故乡的牵挂,对青春的怀念。 若有朝一日,能再尝到那样一碗满载真心的臊子面,想必便如重回当年的窑洞,再见那位红棉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