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的梁柱在烛火里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刘备此刻翻涌的心绪。刘封自刎时溅在青砖上的血，正一点点漫过他的靴底，温热得烫人。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带着叹息，案上孟达的降书还摊着，“《左传》有云‘大义灭亲’，可叹公嗣（刘封字）终究未能悟透。” 刘备猛地挥手打翻案几，酒樽碎裂的脆响里，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新野，那时刘封还是个总爱拽着他战袍的少年，眉眼间有他年轻时的桀骜。“他说后悔没听孟达的……”帝王的声音发颤，忽然攥住诸葛亮的衣袖，“孔明，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狠了？” 阶下的羽林军垂首而立，谁也不敢接话。殿外的风卷着残雪拍打着窗棂，像极了樊城城头，关羽最后望向成都的眼神。刘备踉跄着走向刘封的尸身，指尖刚触到那尚有余温的脸颊，忽然想起《孝经》里“父子之道，天性也”的句子，喉头一阵腥甜——他终究是用“顾全大局”四个字，斩断了那段半路拾起的亲情。 诸葛亮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低声道：“陛下忘了黄石公所言‘势不得已，必行权道’？只是……”他望向那具渐渐冷去的躯体，“公嗣这句哭诉，怕是要在陛下心头，缠上许多年了。” 刘备没再说话，只是俯身将自己的锦袍盖在刘封身上。烛火摇曳中，他仿佛看见少年时的刘封举着木剑喊“父亲”，又看见孟达的信使在帐外冷笑“疏不间亲，新不加旧”。原来有些抉择，纵合于理，也终究会在午夜梦回时，被那句“父皇”撞得肝肠寸断。 后来成都的百姓常说，永安宫那夜的雪，落得比往年更沉。有人听见帝王在殿内反复念着“《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却没人知道，他念的不是自己的父母。 一剑断恩义，半生悔意缠。帝王家难念，千载有余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