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在滕县保卫战中与日寇血战壮烈牺牲的抗日爱国名将王铭章的二夫人叶亚华在镇反运动中被定下国民党反动军阀小老婆、大地主女儿、四川大学毕业的臭知识分子、国民党反动派余孽、国民党潜伏下来的反动派特务五宗罪，受到了严重的批斗。 批斗会的唾沫星子溅到蓝布旗袍上时，她忽然想起七年前在铭章中学的清晨。 账册开头那行“不为私产，只育国子”的钢笔字，被她和原配周裕华描了又描，砚台里的墨汁总混着灶膛的草木灰——清晨挑水时桶沿磨破的手，还在账本边角印着淡红指痕。 1949年学校成了新都一中，她留任教员，教案里夹着将军牺牲前最后一封家书：“学生比兵更重要”。可没人在意这些，黑板擦敲着她的教案：“反动家属也配教国文？” 同年冬天，周裕华在批斗后猝然病故。叶亚华把最小的儿子王道纲塞进蓝布包袱，用“探亲”证明混上北去的货车——车到宝鸡就被拦下，她跪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包袱里的将军勋章被搜走。 靠码头工人施舍的馒头充饥，在珠江口等了三天偷渡船。澳门街边，她用捡来的红漆在木板上写字：“我是抗日将军王铭章之遗孀”，儿子抱着她的腿，问“爸爸的血衣还在吗”。 《华侨日报》记者蹲在她对面记笔记时，她正把别人丢下的半块面包掰给流浪狗。报道刊出那天，两个穿中山装的人找到她：“蒋公说，不能让英雄的家人讨饭。” 台湾凤山黄埔军校的英语课堂上，她总在黑板右侧画个小小的校门。学生问那是哪里，她就翻出褪色的照片——1939年的铭章中学，四百多个孤儿排着队，她站在最边儿上，手里举着“免学杂费”的木牌。 王道纲没穿军装，在高雄寺庙剃度时给她磕了三个头。她把将军的勋章别在儿子僧袍上：“你爸守的是城，你守的是心。” 2003年成都双流机场，她攥着四川省政府的邀请函发抖。新都旧居的门没锁，院里那棵黄葛树还在，树干上刻着的“育孤”二字被雨水泡得模糊。 铭章中学校门口的石狮子换了新的。她摸了摸狮头，对陪同人员说：“他守三天不退，我们守了几十年——守着他的血衣，守着这些没爹没妈的娃娃。” 2005年铜像揭幕，她坐在第一排，拐杖头在水泥地上划出小坑。“他死得光荣，我活得不光荣”这句话，被风刮进话筒时，台下有人哭出声。 建川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打开铁皮箱时，血衣上的弹孔还能透光。蒋介石题的“死重泰山”匾额蒙着灰，她用袖口擦了擦：“这些东西，该让学生们看看。” 有人说她赴台是攀附权贵，可她在凤山军校只教英语，课本里夹着将军家书复印件；有人骂她是“反动余孽”，可1941年饥荒时，她把自己的口粮全分给了孤儿。 动荡年代里，个人的清白与功绩常被标签覆盖，就像她教过的学生，多年后只记得那个总在黑板角落写“育孤”二字的叶老师，却忘了她也曾是四川大学外文系的高材生。 如今铜像前的鲜花换了又换，铁皮箱里的血衣成了国家一级文物。她若还在，或许会说：历史从不只记英雄，也记那些守着英雄遗物讨饭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