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在南方的农村里。那时夏天没有空调,老屋的暑气是黏在皮肤上的。竹编的席子被体

凤军细说小姐姐 2025-11-30 14:17:40

儿时,在南方的农村里。那时夏天没有空调,老屋的暑气是黏在皮肤上的。竹编的席子被体温焐热,印着俗气大牡丹的毛巾被踢到脚边,外婆的蒲扇摇出的风,总也赶不走帐子外嗡嗡的蚊子。黄墙受潮,洇开一片片灰黄的水渍,像模糊的地图。我总是在五点的鱼肚白的晨光中,被屋外的鸡鸭鹅的嘎叫吵醒,眯着眼看木窗棂外细密的雨帘,或者,等来一场震耳欲聋的雷阵雨。厨房里传来白米粥扑腾的声响,混着外公的咳嗽,赖床的最后几分钟,是我与清醒之间最温柔的拉锯。 红漆剥落的洗脸架上,搁着印有“喜”字的搪瓷盆。外婆边在灶间忙活边喊:“囡囡,快洗脸吃饭。水珠顺着胳膊肘,滴在屋里头泥土地板上,晕开深色的圆点。那时总嫌弃外婆熬的白粥太稀,比不公社早餐摊的白馒头。蓝边碗里是自家腌的酸菜,坦白讲,吃得有些腻了。我飞快地把酱瓜和隔夜的糯米糕塞进嘴里,用温粥送下去,喉咙一动,便算完成了早餐的任务。 老家的夏天,是漫无边际的。因为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逃避暑假作业。我和表姐用蜘蛛网兜捕捉蜻蜓,在长满青苔的井边钓小鱼,用破旧的轮胎内胆当救生圈,在浑浊的河浜里扑腾。午后,村里人会来乘凉,木拖鞋踩在石板上吧嗒吧嗒,带着湿漉漉的闲适。我也总是被推到那些布满皱纹的面孔前,努力回想这个婆婆是否给过我糖块,在记忆搜寻未果时被妈妈提醒:“傻站着做啥,叫阿婆。” “阿婆……”声音细若蚊蝇。 “小晴长这么大啦,水灵灵的,像她妈妈年轻时。”她笑着对妈妈说,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 我耐心听着那些关于收成和天气的闲聊,手指绞着裙边,我知道,我只需要做个安静的背景。 “十三了,九月就上初中了。”他们报我的年龄,总喜欢用周岁,显得我更大些。 “要读初中了呀,学习咋样?”好了,熟悉的审问环节虽迟但到。 “没呢,她能不能学靠她自己了。”妈妈在谈论我学习时,总带着一种释然。 “没事的,女娃子文静,脑子灵光的。” 这个话题总算翻篇了,接着便是塞零花钱的拉锯战。那时候的零花钱带着体温,长辈都是从深蓝色的棉布衫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我对钱没什么占有欲,因为它们最终都会变成书架上的新文具。又或者是一整套《还珠格格》的贴纸,我都只是暗暗羡慕。不过好在,外婆在给我买冰棍和话梅糖的事上,从不吝啬。 我的生日在八月,小时候并不特别喜欢,因为总要帮着忙东忙西去拜拜。傍晚,我和外婆会在天井里摆上五果六斋,我心思早飞到了星天外。姑姑总会给我带一件新裙子,那是我为数不多感到被郑重对待的时刻。夜晚,一家人围坐在竹床上分食一个西瓜,至少那时,蝉鸣和星光都属于我,与分数和排名无关。 “下午去你姨公家吃晚饭,你一起去。”姑姑开口时,我知道反抗是无效的。 “一会儿就走,换身漂亮衣裳。” 其实也没什么可打扮的,带上我的小说,坐在亲戚家凉快的穿堂风里,安静地看一会,我便心满意足。 不同的亲眷,走动的时间也不同,有的约在端午,有的定在中秋。总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在一年一度的节日里,总要见上几面。我常常需要根据父母的称呼,推断出一个“姑婆”或“舅公”的称谓,再从对方爽朗的应和中判断自己是否叫对。叫对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叫错了,那尴尬能缠绕我一整天。或许,就是这一次次的忐忑,织成了我如今内向的网。 吃完中秋的月饼,离开学的日子就掰着手指能数清了。我在昏黄的白炽灯下,狂补暑假作业。妈妈总会“恰好”端着一碗绿豆汤进来,视线扫过我几乎空白的作业本。 “现在知道用功了?整个夏天疯玩的时候想什么了?”她的语气里,有种终于等到这一刻的报复。 “叫你每天写两页,偏要拖,现在知道急了?” 我头也不抬,继续跟那些已经看不清的数学题较劲,拒绝交流。 “下次再不写完,别想出去玩。”她放下碗,带上了门,也带走了我最后一点拖延的底气。 可我总是学不乖,作业永远是开学前夜的狂欢。补完所有作业,我才发现我的字写得又急又丑,像被惊吓的蚂蚁在纸上乱爬。 九月一日,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背着塞满了新书和梦想的书包,把自己重新按回那个规矩重重的教室,在开学典礼冗长的讲话里,神游天外。 然后一恍惚,就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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