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里的红包 我攥着手机在超市货架间打转，微信里嫂子刚发来侄子收拾行李的视频。屏幕里那小子正踮脚够衣柜顶的行李箱，蓝白条纹的帆布箱子边角磨得发毛，还是他三年前上大学时我送的。 "叔，下周三上午的火车，你真能回来？"侄子突然抢过手机，大脸占满屏幕，额角的青春痘亮得很。 "必须的，你叔我请了三天假。"我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伸手捞了袋真空包装的卤牛肉，"报到那天穿体面点，别还穿你那破洞牛仔裤。" "知道啦，"他嘟囔着转开镜头，"我妈非让带两床棉被，说学校的不暖和，你说九月天带棉被......" 挂了电话，我望着购物车里的牛肉、巧克力和几包坚果发呆。上个月嫂子偷偷跟我打电话，说侄子为了省路费，暑假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兼职，每天站八个小时发传单，晒得黑黢黢的。 "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他，"嫂子的声音带着哭腔，"研究生学费比本科贵不少，他说想申请助学贷款......"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上个月刚发的项目奖金还在里面。其实早就想好了，这钱不能直接给，孩子大了，得顾着他的面子。 周三清晨的火车站挤满了人，我在进站口一眼就看见他们娘俩。侄子穿了件崭新的白衬衫，袖口还没拆标签，嫂子背了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手里拎着保温桶。 "叔！"侄子跑过来接我手里的行李箱，"我妈非让带鸡蛋，说路上能吃。" "路上吃鸡蛋腥气，"我把手里的购物袋塞给他，"给你带了点卤味，饿了垫垫。" 候车时嫂子一直念叨注意事项，侄子低头扒拉手机，偶尔应一声。我瞅着他露在衬衫领口的锁骨，突然想起他小时候总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小叔"，那时候还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墩。 "学费的事你别操心，"我趁嫂子去接水，偷偷碰了碰侄子胳膊，"小叔给你准备了点，不够再跟我说。" 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不用叔，我申请了助学金，还能去做家教......" "跟我还客气？"我从钱包里抽出张卡塞给他，"密码是你生日，别告诉你妈，省得她念叨。" 他捏着卡的手指关节发白，喉结滚了滚，没说话。我假装看风景，眼角余光瞥见他悄悄把卡塞进衬衫内袋，那里鼓鼓囊囊的，大概是录取通知书。 检票时嫂子非要帮拎箱子，侄子抢过来扛在肩上，白衬衫后背洇出片汗渍。他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大又稳，我和嫂子跟在后面，像护送雏鸟第一次起飞的老鸟。 "到了给我发信息，"我拍了拍他胳膊，"缺钱就说，别硬撑。" "知道了叔。"他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火车开动时，他扒着窗户挥手，白衬衫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嫂子抹着眼泪说"长大了"，我望着越来越小的白点，突然想起他刚出生时，我抱着他软乎乎的小身子，心里想这孩子将来一定要有出息。 回家路上收到侄子的微信，就三个字："谢小叔。"后面跟了个哭脸表情。我笑着回了个加油的表情，摸出烟想抽一根，又想起他小时候总奶声奶气地说"小叔抽烟不好"，便又塞回了口袋。 路过小区超市时，看见门口摆着新鲜的葡萄，突然想买点回去。以前每次带他来买零食，他总盯着葡萄看，说"等我考上大学就买一串最大的"。那时候觉得大学还远着呢，没想到眨眼间，这小子都要去读研究生了。 拎着葡萄上楼，开门时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才对上。屋里空荡荡的，突然有点想念候车室里嫂子的唠叨，还有侄子低头扒拉手机的样子。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侄子发的照片，窗外的风景飞快后退，配文："小叔，我走啦。"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里掠过的绿树和田野，突然明白所谓亲人，大概就是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却知道他永远不会走远。就像那只磨破边角的行李箱，装着的不只是棉被和书本，还有我们没说出口的牵挂。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手机想看看他到了没，又怕打扰他。凌晨两点收到他的消息，是张宿舍的照片，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他的蓝白条纹行李箱摆在床底下，旁边放着我给的那袋卤味。 "到啦叔，宿舍挺好的。" 我回了句"早点睡"，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黑暗里仿佛又听见他喊"小叔"，这次的声音清晰又稳重，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像春天抽芽的树枝，脆生生的，却藏着顶破石头的力气。 第二天早上被嫂子的电话吵醒，她说侄子跟她报平安了，还说"小叔给的卤味特别香"。我笑着说"那是，特意给你买的"，挂了电话去阳台晾衣服，阳光落在晾衣绳上，晃得人眼睛发暖。 晾到一半突然想起，忘了告诉他，那张卡里的钱，除了学费，还够他买好几串最大的葡萄。不过又觉得，这话不说也行，他那么聪明，肯定能懂。有些心意，不用挂在嘴边，就像那只行李箱，装着的从来都不只是物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