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红婵回来了，但这次没人夸她“小仙女”了。 队里跟训的记录员一直守在泳池边，他见她从病房的药味里走出来，又被泳池的消毒水味包围，整个人像被重新拧紧的发条。说句实在话，边上人都替她捏汗，她却像把心口那点慌磨成了石头，沉而稳。台上灯一亮，她站在边缘，脚趾抓着防滑垫，肩头那两道勒痕还在，却不躲也不遮。医生的嘱咐在耳边转，她没回头，动作一套一套压着节奏往下走。记录员把表格往前挪了一下，手心都是汗，怕她一头扎下去又起不来，可她的眼神只盯着水面，像要把那块寂静劈开。 清晨的气温低，她先绕着池边慢跑，两圈下来鼻尖发红，呼吸一长一短，渐渐匀了。拉伸的时候，她把旧护膝往上推了推，边缘有点起毛，像是被反复拽过的布。训练表写得密密麻麻，哪一跳在什么角度哪里慢，就像给自己列了小账本，今天要清一遍。她过板的步伐不再飘，脚跟轻点，再轻点，像走在玻璃上，但每次压板那一下都敢。冷水拍上来时，她肩背肌肉一瞬绷紧，疼意像针一样扎，她忍住，出水就把额头的水抹开，站在池边对着远处那块空白，默默把下一组次数加了两下。 没人再喊小仙女，喊得多的是“稳定点”“发育期别硬扛”，更刻薄的在手机里冒头，像小石子往水里扔。她没时间去捡石子，训练结束把手机塞回破皮壳里，屏幕角上一道裂纹反光，消息一条条闪，她只点开饭堂菜谱和物理治疗预约。旁人看她瘦了一圈，觉得心疼，她把这瘦当成轻，腾出一点空间去长更扎实的力量。午休她不睡太久，躺在理疗床上，理疗师的手指按到一处陈旧伤，她的眉头微微一动，没吭声。起身后她把冰袋压在肩上，走回训练区，鞋底和地面咯吱响，跟着她的节奏一点不乱。 小测那天水面像一面镜子，谁的心虚谁的稳都能照出来。她第一组，入水边上炸了小花，不算大，却足够让场边的眼睛一齐紧了一下。她擦掉脸上的水，站回起跳点，没有去看分数，先把呼吸拉长，像把乱线慢慢捋直。第二次她把助跑略微缩半步，压板的时间顶住，不再让脚心偷懒，入水那一下轻到像鱼尾扫过去。记录员在表上划了一道，心跳总算往下落了半格，他知道，这不是天上掉的稳，是她在一次次疼里生出来的。 转天小比赛，队里安排了低压强度，她被放在中间出场。天还没大亮，车里飘着热包子味，她拿了半个，蹲在座位边咬两口，留着胃不让它负担太重。到馆子后她没闲着，橡皮筋绕着手臂拉开拉闭，肩关节像旧门轴，得先加点油。上板前她把头发重新扎紧，发绳绷到指尖发麻，那股狠就借着这点麻劲往上走。下水前一秒，她眼里没有人群，只有一条窄窄的路径——她要把它踏实，哪怕脚底发冷。 她那组没有惊艳的花哨，动作像写字，横竖钩捺都按着笔势来，清清楚楚。分出来不高不低，却稳在分段的上沿，教练远远看着，没说话，朝她比了个短短的手势，让她按着这个走。台下有人议论她不如以前，她耳朵里进的是水，不是话，她把毛巾盖在肩上，坐在边缘小凳上，手里捏着计时器，指尖一下一下敲。她的脚背有旧擦伤，结了薄薄一层皮，像被时间轻轻磨过，她没管，下一组照排。记录员在场边把今天的起跳间隔记得特别细，他知道她在微调，粗看不出来，细看全是心思。 晚上回宿舍，她没开大灯，只开了桌角那盏暖黄的，房间有洗过衣服的潮味，窗外风把树叶吹得窸窣响。她把训练表翻到最后一页，拿笔在角落里点了个小黑点，像给自己留个暗号：这一天过了，不用再回头。冰袋还在滴水，她垫了条旧毛巾，不让床单湿。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家里发来一张切好的水果，她回了一个简单的“好”，再把手机扣在书上。灯光下她的脸不那么锋利，瞼角还是那股倔，像和天亮约了个见面。 训练没有英雄戏，她在日复一日的小事里把自己缝紧，针脚细，线不怎么露。旁人问她“怕不怕”，她没有用语言回答，第二天照样下水，照样把步子踩实。她不去追那个仙气的称呼，也不接那些断言，她把能量全往动作里塞，让每一下都不空。记录员看着她一天天把水花省掉，把犹疑剔碎，心里那点悬渐渐学会了不乱跳。说到底，她就想站在跳板上，把自己交给那一秒的飞，其他的全是背景。 她不把伤病当勋章，也不把成长当借口，她把它们当路上的石子，踩过去就好。有人问她值不值得这么折腾，她没回答，日程表上多了一行小字：早六点拉伸，晚九点冰敷。她的世界很小，只有池水、板面、台灯，还有那份不肯打折的认真。看的人也别替她编故事，真相就摆在训练日志和那些微小的改动里。这样熬过来，她还不配再赢一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