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深秋,陈行甲在巴东县政府档案室翻到一份购房合同复印件,指尖划过“北

烟雨杏花村 2025-07-23 15:45:09

2011 年深秋,陈行甲在巴东县政府档案室翻到一份购房合同复印件,指尖划过 “北京东二环”“全款两套房” 的字样,6.8 万 / 平方米的单价像冰锥,扎得他后颈发麻。 窗外,县招待所的墙皮正往下掉灰,走廊里挤满来申请低保的群众,有人的解放鞋露出脚趾 —— 这个 50 万人口的县里,17 万人还泡在贫困线里,而前任女县委书记的两口子,竟能在天安门附近全款置产。 “他们连叫花子的眼屎都要刮。” 他把合同拍在桌上,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出来,在 “看守所搬迁项目预算 8000 万” 的文件上晕开。 三天前刚上任时,办公室的 “客人” 就没断过:有人拎着装现金的黑色塑料袋,拉链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有人把名表塞进他抽屉,表盘上的钻石晃得人眼晕。 最夸张的是个工程老板,笑着说 “陈书记刚到,该换换家具”,身后跟着搬运工,抬着套红木沙发往办公室闯。 这些场景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1990 年他考上清华硕士,母亲把攒了半辈子的手绢包塞给他,里面是皱巴巴的毛票:“别学那些占公家便宜的,咱穷得有骨气。” 此刻他摸着抽屉里母亲的照片,突然抓起电话:“通知审计局,查看守所项目。” 第一次见到那位老妇人,是在反腐行动初见成效的 2013 年。 她带着两个孩子,坐了 4 小时长途客车,鞋上还沾着山路的泥,见到他就 “扑通” 跪下:“陈书记,我儿子能闭眼了。” 原来国家给的大病补贴,被村干部扣了大半,儿子没钱买药,疼得在草堆里打滚,直到断气都没等来救命钱。 陈行甲扶她起来时,摸到老人棉袄里硬邦邦的东西 —— 是儿子的病历,边角被眼泪泡得发涨。 那天他在办公室坐了整夜,烟灰缸堆满烟蒂。想起刚查工程时,县长大咧咧地拍他肩膀:“行甲,巴东就这规矩,水至清则无鱼。” 副书记更直接,把虚增的工程款明细摊开:“大家都有份,你何苦较真?” 他看着那些数字,像看到老妇人儿子临终前的眼睛,突然抓起笔在文件上签了字:“查,从 8000 万的看守所项目查起。” 阻力来得比想象中更猛。2014 年春天,他在工地调研时被 200 多人围堵,有人举着 “滚出巴东” 的牌子,石块砸在安全帽上 “砰砰” 响。 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被工程老板雇来的,每人发了 50 块钱和两个馒头。 夜里回家,发现家门锁被灌了胶水,妻子抱着吓得哭的孩子,眼眶通红:“要不就算了吧?” 他蹲下来给孩子擦眼泪,摸到自己肋骨 —— 上周被人报复时打断的两根,现在还隐隐作痛。 最难受的是部下的背叛。负责查账的科员突然翻供,说 “所有材料都是陈书记逼我做的”,后来才发现,那科员收了开发商 30 万,家里的冰箱里塞满没拆封的茅台。 陈行甲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盯着墙上的地图,巴东县像片叶子,嵌在峡江的转弯处。 他想起刚到任时,在这里发现的秘密:修路的钱被截,学校的危房没钱修,连扶贫款都有人敢动 —— 那些虚报的工程款,每一分都沾着群众的汗。 母亲的照片摆在桌角,她生前是村里的接生婆,半夜出诊摔断过腿,却从没要过人家一分钱。 “咱帮人,不是为图啥。” 老人的话在耳边响,他突然抓起电话,给州纪委打过去:“我这里有 87 人的线索,包括 5 个县领导、2 个州领导。” 2015 年 5 月,他站在人民大会堂领 “全国优秀县委书记” 奖状,西装袖口还磨着毛边。台下有人悄悄说 “这年轻人前途无量”,他却在想那个带孙子孙女来谢他的老妇人,此刻或许正在地里种土豆。 年底整理材料时,发现自己的抑郁症诊断书堆了半抽屉,最严重时,他整夜盯着天花板,听着峡江的涛声想:“要是倒下了,谁来替那些被欺负的人说话?” 2016 年裸辞那天,他把办公室的钥匙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 “巴东县县委书记” 的铭牌上。 有人说他傻,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他却想起母亲常说的 “路走歪了,站得再高也没用”。 后来他去做公益,在贫困山区见到患白血病的孩子,眼神像极了当年申请低保的群众,突然明白:反腐是剜毒瘤,公益是种新苗,都是在给这片土地治病。 他把这些经历写进《在峡江的转弯处》时,总在深夜停下笔。书里没写自己的委屈,却记了老妇人儿子的病历号,记了被贪腐耽误的学校开工日期,记了那些在反腐中帮过他的普通人 —— 有匿名寄证据的退休教师,有偷偷给他报信的司机,还有在围堵时护着他的群众。 “5 年的经历,比小说还精彩。” 他在书里写道。其实最精彩的不是斗争的激烈,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热:老妇人塞给他的煮鸡蛋,还带着体温;司机在他被报复后,默默跟了他三个月夜班;连那个翻供的科员,后来也托人带话,说 “夜里总梦见那些没拿到补贴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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