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4年，武则天赐儿子李贤白绫，李贤痛心疾首道：“我已被废为庶人，母后何苦还要赶尽杀绝，把我流放到巴州再杀我？汉朝的吕后也不及她狠毒！”说完，大臣丘神勣把白绫摆在他面前。 巴州的春天来得迟。光秃秃的山崖下，几间土坯房围成的小院，便是废太子李贤的贬所。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被粗暴地推开。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军，靴底踏在夯实的泥地上，惊飞了屋檐下几只觅食的麻雀。 为首一人，身着紫袍，腰悬金鱼袋，正是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他面无表情，目光扫过这简陋得近乎寒酸的院落，落在正屋那个倚门而立的身影上。 李贤扶着斑驳的门框，身形比当年在洛阳东宫时清瘦了许多，一件半旧的青布袍子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山野的风霜在他原本俊朗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鬓角也染了霜色，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 他看着丘神勣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禁军，看着丘神勣手中捧着的那个明黄锦缎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梁骨。 “丘将军…”李贤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远道而来，所为何事？”他心中已隐隐猜到，却仍抱着一丝微弱的侥幸。 丘神勣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奉天后陛下旨意，特来探望殿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贤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陛下…忧心殿下久居巴州，水土不服，特赐白绫一匹，供殿下…自择清静。” 李贤浑身猛地一震，扶着门框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丘神勣手中那个包裹。 短暂的死寂后，一声嘶哑的的悲鸣猛地从李贤喉咙里迸发出来：“母后——！”他踉跄着向前一步，身体因巨大的悲愤而剧烈颤抖，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我已是一介庶人！贬居这荒山野岭，与草木同朽！母后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洛阳的方向，眼中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绝望的怒火：“汉朝的吕后！她鸩杀赵王如意，尚且是惧其少壮，恐为后患！可我李贤！一个被废黜、被放逐的庶人！早已是笼中鸟，釜中鱼！对她还有半分威胁吗？非要我死在这远离京畿的蛮荒之地！吕后也不及她狠毒！不及她心肠歹毒啊——！” 丘神勣身后的禁军士卒，有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丘神勣本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捧着锦缎包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李贤的嘶吼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颓然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息着，泪水混着山风刮起的尘土，在脸上留下污浊的痕迹。他看着丘神勣，眼神从最初的惊怒、悲愤，渐渐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冰冷的嘲讽。 丘神勣不再言语。他上前一步，走到李贤面前三尺之地停下。然后，他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解开了那明黄锦缎的系带。锦缎滑落，露出里面折叠得整整齐齐、如同新雪般刺眼的一匹白绫。那白绫质地细腻，光泽柔和，在巴州灰暗的天色下，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丘神勣双手托着那匹白绫，如同捧着一件神圣的祭品，平举至胸前，稳稳地递向李贤。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传递一件寻常的御赐之物。没有催促，没有逼迫，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等待。 山风呜咽着穿过院墙的缝隙，卷起地上的尘土。老槐树新抽的嫩芽在风中无助地摇晃。李贤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曾经批阅奏章、执笔挥毫的手，此刻枯瘦而颤抖。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冰凉的、光滑的绫面。 触手生寒。 那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结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体温和生机。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白绫上，迅速洇开两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不再看丘神勣，不再看那些沉默的禁军。他紧紧攥住那匹白绫，仿佛那是他生命最后能抓住的东西。他转过身，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拖着那匹沉重的、象征着终结的白绫，走进了那间昏暗、简陋的土屋。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灰暗的天光，也隔绝了丘神勣那毫无波澜的目光。 土屋内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一声压抑的、沉闷的、如同重物坠地的声响，隐约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丘神勣依旧保持着双手平举的姿势，仿佛凝固的石像。直到那声闷响彻底消散在风里，他才极其缓慢地放下手臂。他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深深一揖。然后，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禁军，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板：“逆庶李贤，畏罪自裁。收敛尸身，具本…回京复命。” 他率先走出院门，翻身上马。巴州的山风卷起尘土，扑打在他冰冷的甲胄上。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座孤零零的土坯小院。身后，禁军士卒沉默地开始执行命令，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甲叶的摩擦声，打破了山谷短暂的死寂，又迅速被呜咽的风声吞没。 洛阳宫中，武则天很快收到了丘神勣的奏报。她放下朱笔，目光扫过那几行简洁冰冷的文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窗外，一树海棠开得正艳。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温热，带着新贡龙井特有的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