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8年，十三岁的曹冲死了，死得突然，死得太早。这个被曹操寄予厚望的小儿子，聪慧仁爱，能秤大象，会劝大人，几乎是整个魏国最被看好的接班人。没等到战功赫赫，就病倒在床，没几日就撒手人寰。那天，许多人都来吊唁。曹操坐在棺前，面无表情，手却紧紧握着扶手，一言不发。 这时候，一个少年走进灵堂。他穿得素净，神情镇定，眼神里却满是压抑。他站在曹冲棺前，低头默哀，良久，一滴泪才落下来。少年叫周不疑，是曹冲生前最亲近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常常讨论兵法、读书写文、甚至一起研究律令。别人觉得这是两个小孩的书生意气，可曹操知道，周不疑不只是朋友，更是儿子心里唯一能平视的对手。 周不疑出生于零陵士族，自小聪慧，五六岁便能吟诗作对，过目不忘。年纪尚幼，就被推举为神童。荆州刘先想把他引荐给名士刘巴，刘巴看过他写的几篇文章后，摇头叹气，说自己配不上做他的老师。这样的人才，自然会落入权贵视野。 不久，曹操听说周不疑才气过人，起了爱才之心。他不仅亲自召见，还想把女儿嫁给他，甚至拟好了议郎的任命书。可周不疑拒绝了。礼物不收，婚事不答，官职不理，只留下几句温和推辞，便告辞离去。这种态度，让曹操更加警觉。他见得多了，年轻人里有才的很多，但拒绝诱惑还能不卑不亢的，凤毛麟角。 他没有当即发怒。相反，他把周不疑交给曹冲照看，希望他们互相切磋，也想借此了解周不疑的底气到底在哪儿。这两年，曹冲常跟他提起这个朋友，说他胸有大志，思路清奇。甚至有一次，曹冲说如果自己将来不能承继大统，那周不疑也许能辅佐兄长，助国家一臂之力。 但人死了，说什么都晚了。 曹冲走后，曹操的内心空了一大块。众子之中，最爱的是这个小儿子。他温和、沉静，不争不抢，又极有分寸，是他想培养成继承人的那一个。如今这个希望断了，他不仅伤心，更是震怒。愈是伤心，愈不肯示弱。那日送葬后，他眼见周不疑转身离开，心头忽然一紧，脱口而出：“去，把这个小孩杀了。” 这不是一时气话。他看得清楚，曹冲已死，周不疑若不受控，将来很可能成为动摇朝局的隐患。聪明人最危险，尤其是不靠拢权势的聪明人。他不愿再冒险，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消息很快传到曹丕耳中。曹丕一听，震惊不已。他知道父亲最忌讳什么，也知道这少年虽然不臣服，却绝无反意。更何况，如今曹冲已去，身边正缺一个有才的帮手。他第一时间上门求情，说周不疑不是敌人，是可为己所用之才。只要加以招纳，必能成大器。 曹操听了，冷冷一笑。不是不懂儿子用人之意，只是他不信曹丕压得住这个人。他直截了当地拒绝，说这人日后不是你能驾驭的，与其留下麻烦，不如趁早除去。 这时候，局势已经无法扭转。刺客很快找上门去，周不疑走得悄无声息，没留下一句怨言。年仅十七，便结束了这短暂而惊艳的一生。他死得干净，也死得彻底。 后来，曹丕继位，成为魏文帝，屡次提起这段往事。他悔恨自己无能保护周不疑，也明白父亲的决断为何如此狠绝。在他的宫中藏书中，还保存着周不疑早年所作的几篇文章。每逢夜深，他时常独自翻阅，一边看，一边叹气。那里面有兵法、有政论，也有少年的热血与清明，写满了一个未竟之志。 历史不会记住太多短命的天才，但周不疑的名字，始终没有从那些真正懂得权谋的人口中消失。他是那个时代少见的清流，不依附，不趋炎，不讨好，也不屈服。他不战不怒，却也无法安稳度日。聪明如他，终究死于聪明。悲剧并不总是喧哗，有时只是一句简单的“去，把这个小孩杀了。” 从曹冲死去的那天起，曹操身边就不再容得下另一个周不疑了。他清楚，失去了一个儿子，他可以再扶另一个；可多一个聪明的旁人，就多一个不可控的可能。而他，最不能忍的，就是不受控制。 权谋的世界里，感情往往是最先被牺牲的那个。周不疑死了，没人再提他，只有几个故纸堆里的字，留住了他的名字。那是一个时代的影子，也是少年英才的墓志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