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幺爷今天死了。我家那边管幺叫老幺,所以我平常叫他老爷。这个人对我有仇也有恩。仇

访卉追忆娱乐 2024-10-30 15:50:31

我幺爷今天死了。我家那边管幺叫老幺,所以我平常叫他老爷。这个人对我有仇也有恩。仇是生死大仇,恩是一点点童年光亮的恩。

我妈怀我时,是全国计划生育形势一片大好时期。我家镇上有文件,妇女低于22周岁怀孕,当拉去引产。我妈怀孕时离法定育龄还差三个月。我老爷是村大队干部,红且专,亲自举报自己侄媳妇儿。面包车响着笛冲进我家院子,吐出一张铁皮担架,冰凉凉的,我妈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被摁在担架上。我爸当时在城里务工,家里只有两个女人。我奶吓得四肢发麻,但还有哭号的力气,循着一条街求救。老亲古邻于心不忍,凑了800块钱交了罚款,才保住了我这条贱命。

我家那会儿一个月生活费不过200块钱。还这笔债用了一年时间。

我奶仇入膏肓。我记事起,她在我面前提及老爷,无名无分,只四个大字:那个畜生。我妈则恨在腠理,看我黑胖溜秋,陈年往事也不挂心。老爷或许心中有愧,常招我去他家里玩。他有一个爱好,喜欢给人挖耳朵。兜里摸出一盒火柴,硝头掰断,留一点略尖的杆,往人耳朵里探。我躺到老爷膝上,一阵好大的旱烟味扑面。“看,看你的耳屎有多大。”我隔两三天就要听一次这种呵责。

长大后我有耳道清理癖,几乎每天都要挖耳朵。上次体检,医生说你的耳道真干净,就是有点发红,是不是每天都挖,以后不要这样了噢。我感觉医务室里好像有旱烟味飘过来了。在他死之前,那该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想到他。

老爷是村里少数几个干部,家里略有文化气味,比我爷这种纯农民要书香几分。我每次去他家,逢书便取,有字便看。七八岁以前,看过《隋唐演义》的连环画,看过《三毛流浪记》,读完了一整本的《红岩》,一沓《乡镇论坛》,通览《常见传染病防治指南》《猪羊口蹄疫的治理办法》等科学读物。有不认识的字就问老爷,老爷文化有限,但书上的字没有他不认识的。有次看到“时髦”二字,我说下面有个毛,是不是也念毛。老爷说我看念毫。时毫。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把时髦念错。

后来过年,家人围坐,问我长大以后要干什么,我要说当作家,写书教大家怎么治疗猪羊口蹄疫,这下我们就有吃不完的猪肉了。我奶不悦,写东西你就等着受穷吧,谁给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不是那个畜生。

到我学龄,老爷家文库几干,撑不起我的求知欲。我妈常骑车驮我去镇上采买课外书。当时架上有《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有《堂吉诃德》。我妈说你要哪本,我说我要厚的,厚的可以读更久。我大概在四年级就硬读完这本我现在都读不懂的书。我的读书经历和常人正好相反,读大书都在小学初中,是高中进城后才得以一品郭敬明韩寒,总算眼界大开。

回家后跟我妈说,妈,我觉得《梦里花落知多少》比《欧也妮葛朗台》写得好多了。

我妈妈生病后,老爷是村里旧亲戚唯一一个常打电话关切的。这个差点把我当成一坨肉拽出来丢在垃圾桶里人,也稍稍给我提供过一些我在家人那儿很少得到的亲昵和精神启蒙。不知道他以后要下地狱还是去哪里,如果是下地狱,如果地狱也有三教九流,希望我的老爷在那里也有人的耳朵可以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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