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士兵突击》(二):你有兵的表,你没有兵的里
高城骂许三多,我瞧不上你你知道吗,你有兵的表,你没有兵的里。
兵的表与里到底是什么?很少有人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真正要理解表与里,不是通过主角许三多的进化,而是通过看似完人的高城的成长。
《士兵突击》许三多的对照组不仅有成才,也有高城。故事结束时,不单是许三多变得像高城了,其实高城也像三多了。许三多从无表无里,到有表无里,最后是无分表里。高城同样如此。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他们步入了同一境地。
在《士兵突击》中,“兵”不是现实作战单位,是人生存的最小单位,表与里象征一种生存态度:
表,一种理性、精进的生存模式。里,一种内在的崇高激情。
三多即使成为兵王,也得不到高城的尊重。在高城看来,三多空有兵的技能,但内心并不知崇高与信仰为何物。“你知道什么是七连吗?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七连就是个人,就站在这里,比这树,比这房子还高,你不知道。”
高城要求兵的表,但更重兵的里。禅宗讲求境界,高城在第二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表象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他看重的东西在里。
但离开钢七连后,高城先背叛了这个里。他做过三件很不高城,或者说,很不“钢七连”的事。
第一次,在老A选拔时,高城识破马小帅的隐蔽,他要求马小帅继续隐藏,权当自己没看见。“我是瞎猫撞到死耗子了”。
第二次,他动用父亲的关系,帮伍六一谋求了一连司务长的职位。一连长评价,老七从不求人,这回可是把能跑的人跑遍了。
最后一件事是原谅成才,那个抛弃过、放弃过他的人。
三件事都是钢七连高城绝对不会容忍的事,“你暧昧,你俗气”,现在他也暧昧,也俗气了。在那个高城的心目中,这些投机取巧,蝇营狗苟,没有原则的事,恐怕和军车上那个举起双手的新兵许三多一样,是弱者的行径。
七连人去楼空后,高城和三多面面相觑。他们是一对反义词,彼此互为地狱。守营房是一个考验,没有通过考验的人是高城。他自暴自弃,躲在宿舍酗酒。反倒是三多,依然能照常出操,长跑,在空荡荡的队列里高唱开餐歌。
这是高城接受三多教育的时期。“三年军校,一年排长,三年连长”,过去,催动他前行的是崇高的激情,强硬的作风。七连解散了,这个里被否决了,他的表也塌了。而三多因为原本无里,他的表竟然还在。
——那么,如果是为了维持一种理性、激昂、精湛的生存方式,表与里的区分还重要吗?有没有一个坚硬的里重要吗?
高城是早熟的,他一度认为这至关重要。经过许三多这一课,他意识到,里重要,但没有那么重要。活着本身荒诞,里的激情与崇高迟早要被否决,在被否决之后,人应当如何呢?
一切又回到西西弗斯的寓言之中。
禅宗对此有一公案,狮子搏兔。对于狮子来说,无论是搏象,还是搏兔,都是用尽全力。这么做有何必要?禅机在于:不欺。不欺即不糊弄,不糊弄世事,不糊弄自己。对于高城来说,过去自己的里是一头巨象,现在它萎缩成一只兔子,但如果你视自己为狮子,要搏生存之尊严,那你就要用尽全力。
高城后来评价许三多,一件小事也要救命稻草般抓住,就是这个道理。钢七连的钢,亦是易折之钢。高城通过七连的解散,学会的就是偶尔的弯曲。这并不辱没那“不抛弃,不放弃”的生存之道。
这是《士兵突击》最本质的生存哲学。面对平川坦途,能精进、壮阔地活着,不是至难。人生至难之事,是你如何面对深渊。克尔凯郭尔对此早有答案:
不回避那些阴暗,恐怖,焦虑,而是直面深渊,与荒谬偕行,通过纵身一跃,重获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