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90岁高龄的齐白石,突然得知好友徐悲鸿去世的噩耗。他走进徐家卧室,就要下跪磕头,吓得徐家人急忙阻拦:“您大他30多岁,这可使不得!” 齐白石五十多岁那会儿,1917年从湖南老家拖家带口闯北京,起初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卖画为生,画虾画蟹画花鸟,门外买家还得讨价还价,成交了才松口气。那时候北京画坛讲究门派师承,他这木匠出身,笔法粗犷不走老路子,很多人背后嘀咕,说他匠气太重,不够文人味。齐白石呢,也不争辩,就低头磨墨,继续画他的。 转眼到1928年,徐悲鸿从南京北上,接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这摊子事儿。他二十多岁就出国深造,学了素描解剖透视,回来后一心想改革国画教学,不想让学生死盯着芥子园画谱临摹。徐悲鸿在朋友那儿头一回瞧见齐白石的两幅画,一看那虾身弯曲有力,叶子疏密有致,就觉得这东西有劲儿,有生机,不拘泥于旧套路。他二话不说,派人去跨车胡同找齐白石。齐白石那阵子正忙着刻印章,手上木屑还没掸干净,两人一聊投机,徐悲鸿当场就张罗着请他去学院教课。齐白石推辞了好几回,自嘲是乡下人,湘音重,怕站不住台面。徐悲鸿不依,跑了好几趟茅庐,许诺上课不用开口,只管示范画,夏天装风扇冬天生炉子,还亲自开车接送。齐白石这才点头,勉强试试。 就这样,从1928年起,两人搭上线,齐白石的日子渐渐宽裕起来。徐悲鸿不光在课堂上给学生介绍,说齐白石笔法古今少见,是他的老师,更是大家的老师,下课后还亲自送老人回家,每个月薪水袋子也由他拎着上门。齐白石画了什么好东西,徐悲鸿总要多要几幅,按润格寄钱,收藏起码上百件。俩人虽艺术路子不同,徐悲鸿爱画奔马田横,讲究写实劲道,齐白石钟情大写意花鸟虾蟹,删繁就简,但对师法自然的看法倒是一拍即合,都讨厌死临摹那一套。徐悲鸿还帮齐白石编画册,1932年那本《齐白石画册》就是他操办的,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以山水为主的,序言里夸得齐白石天马行空。搁在北京画坛那股子保守风气里,这份推介可不是小事,齐白石的山水本就奇崛大胆,不讨传统派喜欢,徐悲鸿一力扛鼎,帮他打开局面。 俩人来往二十五年,书信不断,徐悲鸿南下北上,总要提前捎话,齐白石在家深居简出,也会破例去应个宴啥的。抗战那几年,徐悲鸿在桂林写信求画,齐白石挑了珍藏的《耄耋图》寄去。解放前后,徐悲鸿又劝齐白石留京,帮他稳住中央美院的教授位子,待遇涨薪啥的都操心。齐白石后来说,生养他的父母,懂他的徐悲鸿,这话不是随便说说。徐悲鸿呢,也没少从齐白石那儿得灵感,俩人合作过《斗鸡图》,徐画鸡齐补石草,虽说后来补的那幅是徐走后的事,但这份默契搁谁看都觉得暖心。搁在那个时代,画坛派系林立,徐悲鸿为齐白石得罪人,齐白石为徐悲鸿破例出门,这份交情,搁现在也够写本小说了。 1953年9月26日,徐悲鸿脑溢血走了,年仅五十八。俩人前几天还一块儿开会,徐悲鸿搀着齐白石在怀仁堂门口等车,聊得热乎。谁知当晚就出事儿,送医院也没抢救过来。消息传开,画界哀声一片,可徐家人合计来合计去,觉得齐白石九十岁了,身体骨头架子还行,但这份交情太深,怕老人家一口气转不过来,就先瞒着。廖静文去探望,齐白石问起徐悲鸿为啥不来,她就说出国讲学了。过去每年桃熟,徐家院里水蜜桃一篮篮送来,俩人边吃边聊,现在也照旧送,齐白石起初信了,掰开桃子咬一口,汁水甜丝丝的,还念叨着老徐爱这口。 日子一天天过,齐白石渐渐觉得不对劲。徐悲鸿那人,忙归忙,书信总不断,怎么几个月音讯全无?儿子齐良迟支支吾吾,学生来访也绕着弯子。1954年春天,齐白石让儿子租辆三轮车,非要去东总布胡同徐家瞧瞧。车子晃晃悠悠停下,他拄拐杖颤巍巍下车,一抬头,门楣上“徐悲鸿纪念馆”四个字映入眼帘,心里咯噔一下。推门进去,会客厅陈设没变,墙上挂着放大遗像,黑白照片里徐悲鸿眉目清朗,像刚说完话。齐白石挪步过去,坐到那张旧沙发上,双手搁膝,盯着照片半天没吭声。廖静文和几个亲友围上来,他甩开搀扶的手,膝盖一软,扑通跪在砖地上,额头叩下去,第一下闷响,第二下肩头抖,第三下泪水淌下来,浸湿衣襟。 徐家人慌了神,廖静文带头上前架胳膊,齐子如跪地抱腰,众人死死拉扯。齐白石膝行半寸不肯起,声音断续,夹着抽噎,说磕头多少次都不多,生养他的父母,懂他的徐悲鸿。廖静文红着眼圈劝,您比他大三十二岁,这礼我们怎么受得起?齐白石摇头,额头再叩,砖地凉意渗骨。几个人合力才把他半扶半抱起来,膝盖肿了,袍子拖地沾灰。他倚墙喘气,目光还钉在遗像上,泪痕干了又湿。 1955年夏天,齐白石对人说,等着跟悲鸿一块儿走。9月16日,北京医院病榻上,他睁眼要画笔,颤手落款一幅《牡丹》,花瓣红艳,合目而去,九十二岁,正好两年整。临了几天,他还摩挲那印,轻声重复懂他的悲鸿。俩人走后,画坛空落落的,但那份交情,搁在历史里,照样发光。


